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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城南謠（小說）

 宋晗（23歲）

 蘇念仿佛又一次聽見了那首外婆小時候哼給她聽的城南謠，隔著漫漫時空的軌道，飄進她輕輕被牽起的大腦神經(jīng)，讓她不禁愣了神。

 她轉(zhuǎn)過身，石橋上一群孩童正在嬉鬧，其中一個穿著白布短汗衫的小男孩兒正在咿咿呀呀哼唱著“哪個找著當買著，銀子金子換不著。蹲呢蹲，站呢站，哪邊多哪邊上……”還沒哼唱完，一旁扎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兒就開始糾正他：“唱錯啦！唱錯啦！哪里是銀子金子嘍，是金子銀子換不著啦！”小男孩兒不服氣，漲紅著臉爭辯：“是銀子金子啦！阿婆教給我的，不會錯的啦！”小女孩兒張開嘴正準備說什么，就聽見石橋下傳來阿娘喚她吃飯的綿綿聲音。小女孩兒頓了一下，堅定地對著小男孩兒道出一句“是錯的啦！”就背著書包飛奔下了石橋。小男孩兒怔怔地盯著小女孩兒遠去的背影，嘟著小嘴巴喃喃自語：“阿婆教給我的就是銀子金子換不著，阿婆教的怎么可能會錯嘛……”

 蘇念站在石橋下的青石板上靜靜地看著他們，卻發(fā)覺臉頰上滑過一股液體，冰冰涼涼的，順著她的鼻端，順著她的唇部，慢慢落在了她的衣領(lǐng)上。她又想外婆了。

 外婆是在3月末的春天走的。

 前一天晚上外婆還在問蘇念想不想吃糯米糍粑，忙活著在白玉瓷缸泡了糯米，在檀木板上捏了豆沙團，第二天就再也沒睜開眼睛。

 蘇念已經(jīng)記不清那一年她是怎么熬過去的。一閉眼就全是外婆死前的模樣，還有靈柩里冰冷的尸體，像是在她身上罩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黑色幕布，壓得她喘不過氣，越掙扎就罩得越緊。

 蘇念患過自閉癥，小時候不愿意與周圍的同齡孩子交流，一整天下來說的話不超過三句。父母帶著她看了很多家醫(yī)院，仍是不行。父母心焦無奈地將她送到了城南邊的外婆家。外婆家門前有一條穿過的小溪，蘇念常常坐在溪邊的小木墩上投擲石子玩，看著小石子在溪水中間蕩起的層層漣漪，一坐就是一整天。外婆為了讓她能多說話，變著花樣地給她做好吃的。甜甜糯糯的赤豆酒釀小圓子、香氣濃郁的五香蛋、回味無窮的煮干絲、酥脆焦嫩的牛肉鍋貼，但蘇念最喜歡吃的還是糯米糍粑。糯米的軟糯香甜與豆沙的細膩馥郁在微火的焦烤下，顯得別有風味。蘇念每次吃的時候，都會露出開心的笑容。外婆見蘇念笑了，開心地瞇起了眼，寵溺地摸著蘇念的腦袋說：“念念啊，吃糯米糍粑得念城南謠，念了城南謠，念念才能平安順意地長大。來，阿婆教念念城南謠……”

 “城門城門幾丈高，城門三十六丈高。騎匹馬來么坐的轎轎，走進城來么到處繞繞……”

 蘇念咬了一口糯米糍粑，跟著外婆念：“城門城門幾丈高，城門三十六丈高。騎匹馬來么坐的轎轎，走進城來么到處繞繞……”

 外婆見蘇念說話了，激動地拍了拍大腿，連連稱贊：“哎，乖乖隆地咚！”

 蘇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慢慢說話的，她開始跟著同齡孩子玩跳馬、逮貓貓、格房子。外婆總會倚在門框上，欣慰地注視著蘇念，然后在中途用毛巾細心擦去她通紅小臉上流淌的汗。街坊鄰居每次給她一些從外地帶來的小吃，她總是一口也不舍得吃，一股腦兒全塞進蘇念的嘴里。蘇念喂她吃，她就把頭一偏，臉上浮現(xiàn)出嫌棄的神情：“念念吶，阿婆不愛吃這花花哨哨的東西……”

 蘇念的暑假很快就結(jié)束了，父母來接她去城區(qū)上學。蘇念執(zhí)拗坐在外婆院子里的小石凳上，哭紅了眼不肯跟父母走。外婆也舍不得蘇念，摟著她央求能不能將蘇念轉(zhuǎn)到城南小學。蘇念的父母重重地嘆了口氣，去了城區(qū)給蘇念辦轉(zhuǎn)學手續(xù)。轉(zhuǎn)學手續(xù)辦妥后，蘇念開心，外婆更開心。她去集市上買了大半斤牛皮糖，挨家挨戶地送，囑咐那些同齡小孩兒要在學校多護著蘇念，“念念不愛言話，要多多找她玩”。

 城南的夏天燥熱得厲害，外婆擔心蘇念中暑，頂著正午的烈日給她熬了酸梅湯。在蘇念入睡時，外婆搖晃著蒲扇搖到半夜，第二天又早早起來給蘇念煮紫薯粥，蒸小籠包。蘇念心疼外婆太累，壓住瞌睡起來去幫外婆燒火，外婆就會奪過她手里的木柴，讓她再去瞇一會兒。外婆從來不讓蘇念干活，她說蘇念只管好好學習，其他的都交給阿婆干。蘇念不聽，外婆就敲敲她的小腦袋：“念念要聽話，阿婆不累，看著念念一天天長大，阿婆的心里比喝了蜜還甜喲……”

 外婆不識字，每次蘇念寫作業(yè)時，就搬著小板凳坐在她身旁，仔細端詳她的字跡，常常看著看著就犯起了瞌睡，但外婆一定是要等蘇念全部寫完才去睡的。每次等到蘇念周末放假，外婆就會帶她去趕集，給蘇念買花頭繩，買棗米糕。路過衣鋪店的時候，蘇念被一件掛在門欄上的淺黑白格子襯衫吸引了，停頓了腳步站在那里盯著看。外婆見了，瞧著蘇念喜歡，便摸摸衣兜準備去給她買下來。問了價錢才發(fā)覺剩下的錢遠遠買不下那件淺黑白格子襯衫。蘇念懂事，拉著外婆說要回家寫作業(yè)。外婆左瞅瞅右看看，攥緊著拳頭向一位和她差不多年齡的阿婆低語了好半晌，然后轉(zhuǎn)身拉著蘇念進了那家衣鋪店。蘇念后來才知道，那位集市上見到的阿婆和外婆年輕的時候起過沖突，已經(jīng)好多年沒有說過話了。而個性要強的外婆卻為了她喜歡的那件襯衫去和那位阿婆俯首借錢。

 蘇念在外婆的呵護下從小學畢業(yè)、初中畢業(yè)，最后去了城區(qū)上高中。

 高中的學習壓力像是繃緊的弦，蘇念每天忙碌在各種試卷與考試之中，一天比一天消瘦。外婆見了蘇念，心疼得直抹眼淚，偷偷跑出去在陌生的城區(qū)大街上一個一個地問從她身邊經(jīng)過的路人，哪里有賣牛奶。外婆知道蘇念父母忙于工作，沒有時間照顧蘇念，便扔下城南正將收獲的果園，獨自來到城區(qū)照顧蘇念。蘇念課程繁多，每天晚上都要到大半夜才能睡覺，外婆疼惜蘇念的身子熬不住，拉著蘇念執(zhí)意讓她休息。臨近高考的時候，蘇念整夜失眠，連飯也是匆匆吃幾口了事。外婆急得去向小區(qū)附近的人打聽治療失眠的法子，又去買了中藥每天熬給蘇念喝。

 后來，蘇念去了外地上大學，外婆就在城南的小院子里等著蘇念放寒暑假。每次蘇念回去的時候，總會看見外婆佝僂著身子，倚在門框上等她。見到她，那雙患了白內(nèi)障的眼睛就溢出了滿滿的欣喜，拉著她的手進屋，然后從抽屜里掏出一堆別人給她的小零食，用那雙粗糙的手捧到蘇念面前。蘇念接過外婆手里的零食，拆開包裝發(fā)現(xiàn)早已變質(zhì)。外婆不知道什么是保質(zhì)期，她不舍得吃，她只知道要全放進了抽屜給念念攢著，等她放假回來吃。臨近蘇念收假快回學校的時候，外婆就沒了往日的開心，一遍又一遍緊張地問蘇念還有幾天回學校。

 等到蘇念走的那一天，外婆在蘇念的皮箱里塞了滿滿當當?shù)呐疵佐亵危性陂T框上雙手交叉進袖筒里，眼神黯淡而又落寞地注視著蘇念離開。蘇念走了兩步，又轉(zhuǎn)身回去抱住外婆：“阿婆，我暑假就又回來啦！等我大學畢業(yè)找到工作，我們就去我工作的地方住……”外婆捏了捏蘇念的臉蛋，眼睛瞇成了月牙兒：“好呀！阿婆等著念念……”

 可是城南的梧桐花開了又謝，外婆卻再也沒有等到蘇念的承諾兌現(xiàn)，她的小院早已沒有了人住。

 蘇念一直以為，外婆會陪她很久很久的，看著她成家，領(lǐng)來一個胖嘟嘟的小娃娃喚她曾阿婆。

 一聲劃過溪水的落擊聲將蘇念喚醒，她從回憶的褶皺里走了出來。

 她看見那個執(zhí)拗的小男孩兒早已從石橋上走了下來，蹲在青石板的小溪旁一顆又一顆地投擲著石子，一邊投擲一邊念著那首外婆也曾教給她的城南謠。蘇念似乎看見了15年前第一次來外婆家的自己，生疏而又孤僻地坐在溪邊扔小石子，外婆拍拍她的小腦袋，牽起她的手，說要給她做好吃食。

 蘇念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小男孩兒的肩，也蹲了下來：“姐姐跟你一起唱好不好……”小男孩兒揉了揉眼睛，奶聲奶氣地說“好”。

 城門城門幾丈高，城門三十六丈高。

 騎匹馬來么坐的轎轎，走進城來么到處繞繞。

 點點豆豆男生咳嗽，張飛騎馬韓信蕭何，點著哪個哪個就是告嘴婆。

 哪個找著當買著，金子銀子換不著。

 蹲呢蹲，站呢站，哪邊多哪邊上。

 哪個小鬼頭攝電筒，嗶不哩吧，嗶不哩吧，砰砰砰砰。

 昆明呢街，昆明呢巷，街頭街尾天天看……

 傍晚的日頭落了下去，暈染出大片大片的橘紅色晚霞，與城南西頭的禿山相互融了進去，布谷鳥蕭條地叫了幾聲，回響在孤寂的小村莊里。蘇念恍惚間看見外婆倚在門框上笑意盈盈地瞇著眼睛，慈祥地喚她念念。

“念念，阿婆給你做糯米糍粑吃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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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小王子的玫瑰花（童話）

 張倩玉（22歲）

 我常常為我的遭遇感到慶幸，很少有人能在沙漠里找到一口井，很少有人能聽到星星的笑聲，也很少有人能用心看清事物的本質(zhì)，這是小王子帶給我的禮物。

 我想，也許小王子是對的，我不應(yīng)該為一具軀殼傷心，可是離別總會讓人痛苦的，我忍不住為他的前程擔心，他回到他的小行星上了嗎？猴面包樹傷害他的玫瑰了嗎？他記得帶他的小羊了嗎？人們總是這樣，喜歡為別人擔憂，明明自己的前路也充滿坎坷。要知道，從非洲飛到法國，可不是一個簡單事。

 從沙漠返航的那天，我還帶回了一樣東西，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她，一粒漂亮的種子，就躺在井沿上。我?guī)┰搅朔侵薇辈亢偷刂泻?，最后將她種在我的小院子里，就種在馬蹄蓮旁邊。

 那天我要從法國飛到葉卡捷琳堡，當我歷時一周再次回到家時，馬蹄蓮旁邊長出了一棵新苗，翠綠的枝葉上還掛著早晨的露珠，從此我格外關(guān)注這棵新苗，澆水，施肥，常常坐在她身旁看著日落，等到星星出現(xiàn)了，我就給她講小王子的故事。

 終于，她長大了。

 我大概還沒有見過如此漂亮的玫瑰，也許見過，不過她是不同的。已經(jīng)5月了，她火一樣的紅色花瓣遲遲不愿展開，我耐心地等著，像在等待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，我覺得她格外親切。

 這天我坐在玫瑰旁邊睡著了。

 “呵！”她打了個哈欠，“你好，先生！我剛剛睡醒，請你原諒，你看我頭發(fā)還亂蓬蓬的……”

 我被驚醒了，立刻坐了起來，“是誰在說話？誰在那兒？”我警惕地環(huán)顧四周，沒見到一個人影。

 “是我，就在你的旁邊，你知道的，這兒只有一個我?！?

 我循著聲音望過去，看到正在揮舞尖刺的玫瑰，雖然她只有4根小小的、脆弱的刺，可是卻像個勇士一樣隨時準備戰(zhàn)斗。

 “這兒不如我來的地方，空氣干燥，風也不清爽，人人都想傷害我，想把我摘下來帶走?！泵倒灞г沟溃拔沂菑暮苓h的地方來的，那兒有個人非常愛我，他為了保護我，每天都要勤勞工作，晚上還要幫我罩上玻璃罩，他怕風將我吹倒。你很難與他相比?！?

 聽到這里，我難免有些傷心和氣憤，“那你怎么會來到這兒？你的愛人呢？”我略帶諷刺地問道。

 玫瑰不說話了。

 我還是喜歡坐在她旁邊，與她一起看日落，不過我不再講小王子的故事了。

 “你很難過嗎？”玫瑰突然問我，“據(jù)說人難過時喜歡看日落。我來的地方一天可以看44次日落?！泵倒甯嬖V我，小王子最難過的那天，挪動了44次椅子。

 后來，從玫瑰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故事中，我大概拼湊出了她的經(jīng)歷。

 玫瑰一覺醒來，小王子已經(jīng)離開了，她躲在玻璃罩里，等了很久很久。直到有一天，猴面包樹的枝干打翻了她的玻璃罩，猴面包樹的根擠壓著她的身體，她得不到水分，也照不到陽光，她引以為傲的4根刺也漸漸枯萎。

 玫瑰知道小王子再也不會回來了?！拔覜]有讓他感受到我的愛。”玫瑰喃喃道，“這不怪他，不能總是要求他的付出，這不公平?！泵倒鍌臉O了，她在日落時拔掉了自己的刺，她想做出改變。

 刺連帶著她的莖和節(jié)脫落在地上，落日余暉照耀著她泛黑的花瓣，她依然直立著，傷口的汁液順著莖打濕了她的全身。沒有刺的威脅，候鳥將她的果實帶去了遠方。

 玫瑰來到的第一個星球，生活著成群的老鼠，它們從早忙到晚，沒人理會她。

 老鼠們分工明確，一支小隊負責從?？康暮蝤B的羽毛中尋找物資，另一支小隊將物資分類，沒用的物品交給專門的小隊進行組合再利用。

 玫瑰在這里看到了許多被人遺忘的東西：姑娘的頭發(fā)、男人的眼淚，還有小王子的小椅子。

 “那把小椅子是我的！”玫瑰氣憤地說道。

 “這里沒有東西是你的?！币恢焕鲜髶u搖晃晃地走了出來，像是這個星球的統(tǒng)治者?！胺彩堑袈湓谶@個星球上的東西，都是你們不要的垃圾，既然選擇了拋棄它，你們就不再有聯(lián)系，甚至你自己，說不定也是被人遺棄在這里的?！崩鲜笳f完，咯咯地笑了起來。

 “那是我的，快還給我！”玫瑰再次重復著，她太生氣了，以至于控制不住地揮舞自己的尖刺。

 老鼠們看到玫瑰的樣子，一個個拿起武器，露出尖利的牙齒，將玫瑰圍了起來，隨時準備進攻。

 老鼠國王擺擺手，鼠們安靜了下來?！澳阋钦嫦胍@把椅子，就拿你的花瓣來換吧。”老鼠國王竊竊地笑著，遺憾地撫摸著自己的紙巾披風。有了玫瑰美麗的花瓣，它的皇袍將會更加耀眼。

 玫瑰毫不猶豫地摘下花瓣，換回了小王子的椅子，她已經(jīng)知道了，美麗不是最重要的，真正重要的東西要用心才能看到。

 在玫瑰奄奄一息時，候鳥將她帶到了地球，玫瑰在一片麥田中長大了。

 金黃色的麥子像極了小王子的頭發(fā)，風吹麥浪的聲音，像是小王子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，玫瑰陶醉地享受著這點溫柔。

 突然，樹后面跳出了一只狐貍。

 “你好，美麗的玫瑰，你怎么長在這兒？”狐貍問道，“你真奇怪，我有一個朋友，他也有一朵像你一樣奇怪的玫瑰。你們都是如此……如此獨一無二?！焙傋屑毝嗽斨?，它清脆的聲音像是叮咚泉水，舒服極了。

 “我曾經(jīng)也有一個奇怪的小男孩兒，對我來說，他也是獨一無二的?！泵倒寤卮鸬?。

 狐貍在玫瑰身邊躺了下來，用尾巴撫摸著玫瑰的花瓣?！爸x謝你出現(xiàn)在這里，我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在這片麥田看到過驚喜了。倒是經(jīng)常能聽到獵人的槍聲，這太可怕了?！焙傞]著眼睛，風幫它打理著毛發(fā)。

 “曾經(jīng)有個人馴養(yǎng)了我，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，每當看到這片麥田，我就會想到他。要知道在以前，這片麥田對我來說沒有一點作用，甚至它常常與獵人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我可不喜歡這樣?？墒亲詮乃Z養(yǎng)了我，這片麥田便是他送給我的禮物，就算他離開了，我的日子也快樂了許多?！焙傋⒁曋倒澹^續(xù)說道，“現(xiàn)在好了，你也出現(xiàn)在這片麥田里，我愛的人又多了一個，我的日子又多快樂了一分?！?

 “謝謝你?！泵倒鍖傉f，“我知道你能感受到的，我也是如此愛你，我的刺，并不能阻止我告訴你，我的心同你的一樣善良?！?

 “眼睛看不到真相，只有用心才能看到事物的本質(zhì)。這是一個秘密，只有少數(shù)人知道。”狐貍圍著玫瑰歡快地跳躍著，它的笑聲在麥田中回蕩。

 狐貍每天傍晚都要來到玫瑰身邊，給她講自己一天的經(jīng)歷。從太陽升起時，玫瑰就開始期待著太陽落山，每一次與狐貍見面都需要醞釀一整天，她喜歡這種感覺，儀式感令她短暫地忘記了空虛。

 然而，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流逝，離別的日子到了。

 “我就要離開了。我要去尋找那個馴養(yǎng)我的人?！泵倒鍖傉f，“我會想你的?！?

 狐貍安靜地趴在她的身邊，與她說著悄悄話，“在不遠的地方有一片玫瑰園，那里的玫瑰與你一樣漂亮，可是你與她們不同，你能生長在這里自有你的原因。你的行動本來不應(yīng)該受你控制，可是你卻在一次次生與死中一點點向目標前進?！焙傆梦舶桶∶倒澹堑谝粋€不顧慮那4根刺的朋友。“現(xiàn)在，我要告訴你另一個秘密，以前的你是獨一無二的，那只是對他而言，因為他馴養(yǎng)了你，為你付出了時間和精力?？墒乾F(xiàn)在，你是獨一無二的，這是對整個世界而言。你是一朵勇敢的玫瑰。”說完，狐貍離開了。

 “我是獨一無二的……”玫瑰喃喃道，“不是因為他，而是因為我自己?！彼较朐街?，玫瑰激動地顫抖著身體，“我們的愛一直都在，不會……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消失！”

 候鳥在帶玫瑰種子離開的路上發(fā)生了意外，種子掉落在撒哈拉沙漠上，風沙裹挾著種子向陌生的地方流浪，沉睡的玫瑰仿佛再次聽見了小王子銀鈴般的笑聲，她夢到了小王子回到了屬于她們的星球。她想，“他看到被猴面包樹摧毀的家了嗎？他看到自己用花瓣換回的椅子了嗎？他找不到自己會難過嗎？”

 等到玫瑰再次醒來，已經(jīng)在我的花園中了。我多么慶幸能將她從沙漠中帶回來，她是如此堅強，她已經(jīng)不再需要玻璃罩和尖刺了，她是一朵真正的獨一無二的玫瑰。

 在一個繁星閃爍的夜晚，我告訴了她我與小王子的故事，她安靜地聽我講述著。當她聽到毒蛇留下了小王子的軀殼，他的靈魂已經(jīng)回到了故鄉(xiāng)，我知道玫瑰也要離開了。

 “其實你們的星球很美，在這里不同地方的水，味道也是不一樣的。有些人想要占有我，可是更多的人愛著我，我交到了獨一無二的朋友，比如狐貍，比如你。我愛著你們，也愛著這顆星球?！泵倒逭f道，“我要走了，你能為我畫一幅畫嗎？”

 “你想要我畫什么？”我的眼里噙滿淚水，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就是分別。

 “畫一幅我和我愛的人吧。”

 我拿起紙筆，思考良久，不知從何下手。

 “我在我們的星球上留下了一顆種子，她會替我照顧好小王子，我想繼續(xù)在星球間冒險，這是我的價值?！泵倒逄ь^看著星星，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，“每當我閉上眼睛，我就回到了他的身邊，我知道這不是夢。如果有一天，我再也無法生長，那只是一具軀殼，不要為我感到傷心，用心才能看到事物的本質(zhì)。”

 我再也忍不住了，我把畫放在玫瑰面前，悄悄別過臉擦干了眼淚。

 玫瑰看到畫，激動地晃了晃身體，“這正是我想要的，我能從它看到所有人?！蔽耶嬃艘粋€圓，并沒有圓規(guī)畫出來的規(guī)整，我想她會理解的?！爸x謝你?！泵倒逑蛭业乐x，她掉落了一片花瓣。

 6月結(jié)束了，玫瑰的種子被候鳥帶走了，她如今在哪流浪？過得如何？我并不清楚?；蛟S玫瑰最后被遺落在了水泥遍布的城市、寸草不生的沙漠、一望無際的大?！敲慨斘铱吹铰愤叺囊八N薇時，我都會停下腳步仔細傾聽，仿佛能聽到那個驕傲的聲音在對我說：“你好，先生?！蔽矣l(fā)感念生命的珍貴——路邊的野薔薇，她們的生死并不全然是上天的旨意。

 如今已過去6年了，我終于可以得到些許寬慰，我為小王子和玫瑰感到高興，因為他們選擇了自己的人生。我們可以大膽試想一下，當玫瑰閉上眼時，她究竟是回到了還是沒有回到小王子的身邊？那么我們就會發(fā)現(xiàn)世界的另一種面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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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花開的日子（小說）

 潘幸泉（20歲）

 班里那朵小向日葵是李這芳種下的。只有我知道這件事。

 中午放學的鈴聲響起，我仍留在原位努力思考解題思路。寫下倒數(shù)第二步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李這芳站在窗臺邊，手里正搗鼓著些什么東西。

 我也不知什么時候放下了筆，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的背影上。我把心中的困惑先在嘴里嚼了一遍，問道：“不去吃飯嗎？”

 她專心致志：“我在種小向日葵。我可是算準了日子的，它7天后會開花?！?

 7天后。我對這個時間非常敏感，7天后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天。我瞬間了然了她的意愿：她期待著小向日葵能為同學們帶來好運，讓大家信心滿滿。

 若班里有人會做出在高考前種花這種事，首先就要考慮李這芳。她是個古靈精怪的姑娘，會在課堂上大聲朗讀自己稀奇古怪的原創(chuàng)詩歌，同學們聽后哄堂大笑，她也跟著笑。我不知她是否清楚大家雖然笑得愉快，但并不欣賞她的作品；也不知她是否了解盡管我從不為之發(fā)笑，可打心底里喜歡她的每一首詩。

 午讀時老師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光禿禿的小花盆，疑惑地張望四周。我在余光里尋找李這芳的身影，她只默默低著頭念書，左手抓著自己的發(fā)尾繞圈。最后老師接了半瓶自來水澆到花盆里。

 不知李這芳的花究竟是什么品種，它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冒出了尖尖小芽。第二天早晨的值日生興奮地給附近的同學偷偷展示，拿起老師昨日放在旁邊的水瓶，像照顧寵物般細心澆水。

 距離高考的日子已經(jīng)不剩幾天，大家或多或少有些緊張?？砷L時間密密麻麻的練習，讓很多人渴望能快點從這段“度日如年”的煎熬時光里解脫出來。但我不一樣，我愿意認認真真地目睹李這芳的花成長起來的全過程，如果未能在高考前見到花開的第一面，我會非常遺憾。她栽花時我做的那道題，現(xiàn)在已解了出來，自那之后，我筆下每解出一道題，腦子里就會聯(lián)想到小向日葵又長高了一些，我離等到花開的那天更近了一點，也離結(jié)束高考的征途更近了一步。

 離高考還剩4天的夜里，教室里只剩我自己，臨走前又去瞧了瞧向日葵的枝芽。它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有一個手掌那么高，微微彎曲的姿勢慵懶而天真，像個好奇心旺盛的寶寶。

 平時，早自習的課間是非常安靜的。但今天從前排傳來一串笑聲，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，是值日生和前排的同學圍在花盆邊大笑。我心下不安，起身湊過去，前排同學主動和我分享剛才的見聞：值日生不小心把自己水杯里的開水倒進去了。

 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，沉沉地問道：“那還能活嗎？”

 “不知道啊，倒得不少呢?！?

 面對這朵被傷害的花，他們就像面對礦泉水的瓶蓋，不會因為擰開了瓶蓋而產(chǎn)生任何多余的感情，憐憫，關(guān)心，什么都沒有。這足以證明，他們并不在乎這朵花的生死。

 盡管低落的感情是真，但我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。一朵突然在高考前需要被照顧的花，沒有足夠的理由得到所有人的關(guān)愛。

 我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李這芳身上，她與我對視一瞬，又低下了頭，眼里并無疑惑的神情。

 當天下午，花盆不知何時被搬走，也不知被搬到了何處。

 哪有那么多讓人不留遺憾的事呢？我想讓自己坦然接受這個事實。高三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控制雜念。我全然明白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做些什么，應(yīng)該關(guān)注什么。哪怕看不到花最燦爛的那一幕，也要留到畢業(yè)后再去收拾我的情感。

 3天的高考夢幻地結(jié)束了?？纪曜詈笠粓龅母呷~貫而出，或雀躍或淡然，或手捧鮮花或匆匆離去，人潮的聲響一浪一浪地向灰白的低云翻涌，雨水傾瀉而下，媽媽在門口送給我一束沾著雨水的花?；ㄊ锏南蛉湛裢庖郏?，我壓抑了多日的遺憾這才潰堤。

 當天晚上回學校收拾東西，我又見到了李這芳。

 她察覺到我的目光，笑盈盈給我打了個招呼。我心里一驚，慌忙地講道：“你的向日葵……”

 “你還在意這件事??？”

 “你種花想給大家送點祝福，本來是件多好的事……”

 我話剛一落下，見李這芳靈動的鹿眼疑惑地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我頓時失了聲。

 “你的想象力挺豐富的！不過，我并沒有想它和高考有什么聯(lián)系啊，咱們收到的祝福太多了，也不缺我這一份是不是？”她就像過去在課上讀自己的詩歌一樣眉飛色舞，“我只是在做一個實驗。其實花長成什么樣都無所謂，我想看到的是大家這么忙，會不會照顧一個細小的美好。”

 四周同學們畢業(yè)的歡聲笑語多么嘹亮，而在其中李這芳的聲音最是動人：“至于大家想不想照顧它，也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我看到總是有人愿意呵護這細小的存在。愛永遠存在，花總會盛開，哪怕現(xiàn)在分離，我們還會在未來種上新的花，傳播永恒的愛?！?

 “畢業(yè)快樂?！彼詈髮ξ艺f。

 我想，我經(jīng)歷了一場最美的畢業(yè)，花開在了我少年的終點。

 (編輯:月兒)